阿媽走了, 就選在清明的這一天. 選得真好, 誰也忘不掉.
阿媽與阿公, 是個孑然不同典型的人. 一個有工匠的嚴謹剛烈性格, 一個則是精明靈巧的商人腦袋. 我的阿公十多年前過世, 阿媽於是成了家族中的最長輩.
這一天, 今如往昔地, 飄起了該有的清明紛雨, 我們一家接到電話後, 從新竹趕回屏東, 雖然一分鐘也沒有耽擱, 卻, 幸運地, 沒有趕上奶奶辭世的真正那刻.
這一定是一種幸運, 因為沒有看見儀器停止跳動的那一刻, 所以即使守靈的時候, 我都還以為輕覆在阿媽身上的緞布, 仍然隨著呼吸起伏, 我都還似乎看見阿媽的眉間皺紋, 也似熟睡以後更顯舒坦. 所以我幾乎沒有眼淚, 沒有哽咽, 滿滿地歡心看著阿媽, 舒坦地睡著. 於此同時, 叔伯姑姑, 堂兄弟姊妹們, 輪流地進來助念佛號, 我忍不住地想笑, 而我也笑了~~我實在沒法不笑, 想像著奶奶爬起來笑罵著你們這群小鬼, 在我睡著的同時, 用這緩慢單調又滑稽的聲音, 唱著阿彌陀佛幹麻的~~更而且念到最後, 也不知道誰起頭的, 竟都唱著阿彌"佛陀"了起來~~真是一派胡來~~愈是這樣想著, 我就愈無法相信阿媽的辭世是真的.
或許是想像的關係, 或許阿媽真是即使身後也如在世一般精明風趣, 當晚的夢中, 阿媽就這樣演了一齣戲給我看了. 夢中, 阿媽因為最會搞笑的四叔說了一句話, 突然憋不住笑而被大家識破假睡, 於是一陣哄鬧, 歡喜滿堂~~我默默地在夢中享受著這種孫氏溫馨, 孫氏開朗~~然後小姑姑撒嬌地抱著阿媽, 就這樣, 阿媽似真似假地, 又睡著了, 而我也醒了~~
隔天一早, 僧侶師父們紛紛到來助念, 不知怎地, 我就是沒法專心地認真地跟著念經, 這滿滿地梵文, 看著讓我反而心煩, 覺得念一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, 怎麼能夠幫助阿媽什麼呢? 於是我再也不顧什麼, 偷偷地在心理回憶起阿媽教過我的點滴言語....
阿罵有個精明靈巧的商人腦袋, 有一回她看見大家搖旗吶喊選總統, 語重心長地轉過頭來跟我說, "阿佑啊, 你姆莫對郎抵押話(你不要跟大家在那邊吶喊), 探即咖抵歐要(賺錢比較重要), 阿哪幾勒這皇帝(一個是皇帝), 幾勒這喝亞郎(一個是有錢人), 眉踢阿蝦郎ㄟ(人們會聽誰的?)? 當然喜喝亞郎ㄟ呀~" 想來阿媽深知, 帝力於我何哉的道理, 而且還更深知, 錢力於我大哉~~哈哈~~
雖然阿媽精明靈巧, 卻並不刻薄. 她常常叮嚀我們要說好聽話, 每次拜拜的時候, 我總報告她說: "敗料啊(拜完了)", 她就會叮嚀我說, 要說: "拜賀阿(拜好了)", 她不喜歡負面的說法, 連諧音也要我們注意~~我的阿媽雖然到了晚年, 自己也開始哀聲嘆氣了起來, 但幸運地, 我對她的印象, 仍是這樣的光明正面. 而我發現孫家的親戚們, 總也能在不論順境逆境裡說說笑笑, 這樣的樂觀開朗, 恐怕也是承襲了阿媽的教誨~~
終究, 阿媽入殮了~~靈堂上, 不間斷地經聲裡, 滿滿地不捨. 我不知道阿媽生前是不是都公平地疼愛每一個人, 但看起來, 每個人似乎都特別地想念她, 甚至是從印尼來這幾年來照顧阿媽的"阿靈", 也比誰都不捨她的辭世~~
要從靈堂回來的時候, 我去跟所有的親戚道別, 最後向小姑姑打個招呼說要回高雄了, 小姑姑告訴我, 阿媽生前有交代, 家人們聚在一起要送她最後一程的這一天, 用不著說"相辭"~~而我一陣暖意會心, 因為這的確像是, 阿媽的交代~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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